Thursday, March 27, 2014

煙花之後

今年我三十二歲。我考上大學的時候剛好是政黨輪替,陳水扁呂秀蓮宣誓就職時,我還穿著高中制服跑到總統府前面看,覺得這個國家終於要迎來改變。

然後就在二十來歲到三十來歲的整個青年時期,見證了台灣往下淪落的過程。

前幾個晚上我坐在這裡聽王小棣導演短講。她說大家不妨輪流上台講一講,對於自己來說,台灣這塊土地上最值得珍惜的是什麼?我記得她說最珍惜的,是這些在台灣的長輩們。無論本省還是外省,以什麼理由來到這裡,都可以相互體諒一同好好生活。

而我要說的並不是我所珍惜的事,我想說說我所害怕的事。

每次從桃園機場出關,經過國道二號回台北,天空總是藍色的。從東莞那個灰撲撲的城市回來看見藍天心情就好起來,就覺得哇畢竟這裏才是我的家,一個大家互相體諒一同好好生活的地方。

但是這幾個月五楊高架通車了之後,心情變得不太好。

台灣變得越來越像中國,開始建離地面很遠的大怪獸高速公路,看看那些複雜的交流道,和中國二三線城市地方政府建設的方式好像。台灣變得越來越像中國,開始蓋起很高很高,因此受薪階級永遠都買不起的樓房。

我害怕在外面漂泊了大半年,回到台灣,卻又好像沒有回來一樣。

台灣開始和中國越來越像。

我二十六歲開始到中國學做生意,才知道說了二十幾年的國語原來叫做普通話。工廠老闆跟我自我介紹的時候說我姓蔣:「就是你們蔣介石那個蔣。」我只能摸摸鼻子笑一笑。前幾年,家裡的長輩在中國出了事情,我回台灣想辦法找到國民黨的高層幫忙,卻發現這些人講話和在中國接觸的共產黨幹部根本一個樣,說上話之前先跟你要點好處,擺出自己什麼都能搞得定的樣子,告訴你事情包在他身上,接著每次見面都要看看,還能不能從你身上再擠出一點什麼。

我很害怕共產黨。他們不會與你在牌桌上進行公平的賭局。我見過我尊敬的工廠老闆到國外拿了發明獎回到中國,卻因為退稅的問題搞不定在酒家裡趴在地上學狗爬,旁邊的芝麻綠豆官還笑著說「你台灣人拿個金牌又怎樣?我是本地人啊,所以你當狗。」

我晚上七點鐘都會看中央電視台的涉臺時事新聞評論節目《海峽兩岸》,看馬英九時代的市府發言人和藍營名嘴,唐湘龍、尹乃菁、游梓翔每天和《海峽兩岸》連線,就是前幾天邱毅說太陽花是香蕉的那個節目。他們每個人的抬頭都叫做「台灣時事評論員」,每個人都鬼話連篇,我想這些鬼話就是共產黨要它的人民了解的事。然而怎麼回到台灣的政論節目裏,同一批名嘴所說的內容還是完全相同,這一定是哪裡有問題吧?中央台的新聞裏,只要出現央視記者某某某在台灣所做的報導,後面的街景永遠都是光華商場旁邊的八德路,也就是TVBS樓下。還等什麼?他們早就進來了。

我很害怕共產黨,他們太高明了,我常常在想我們的白癡總統和白癡主委到底怎麼跟人家鬥呢?


中國最大的BBS站叫做水木清華,是北京清華大學架的站台,跟批踢踢建站差不多時間,二〇〇五年的時候遭到中共接管,理由是站內有「非法內容」。當時關站的時候,中國網路上一片哀悼,但是十年後誰會記得這件事呢?記得的人早已離開中國了,記得的人都是中國的尖子精英,拼了老命唸書出國之後才能夠不當中國人。

而自己周圍的好朋友,稍微有點能力的,也一個一個都想辦法離開台灣,去香港,新加坡,去美國,去上海、北京,再也不回來。大家都說台灣也許是下一個香港,我覺得不會。台灣的法律制度和金融體質根本趕不上香港,我想我們頂多是下一個武漢,或是下一個成都。

在中國的時候我總是告訴自己說,忍耐一點,回台灣就什麼都好了。但是我害怕以後沒有地方可以回去了。

台灣已經開始臨摹中國成長的模式,於是只有擠進去那個政治和經濟掛勾的小圈圈,才有出人頭地的機會。

我來了幾天了,所有人踞坐在這裡,好像跨年之前的幾個小時一樣,等待倒數的那一刻會有一場華麗的煙火。

這場煙火也許會來,也許不會來。

重要的是要記著,不僅僅是為了這場煙火而坐在這裡,煙火之後要讓國家朝著你們想要的地方改變,已經非關服不服貿,而是一場價值觀的角力,那才會是一段漫長又疲憊的過程。

所有人會陪著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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