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May 24, 2019

每一天都是新的練習

法案三讀的隔天,我去米漢堡店買早餐,隔壁的兩個媽媽應該剛剛晨運回來,正和桌子對面的阿杯爭執說如果是這樣為什麼我們那天要排兩三個小時投公投票呢之類的?阿杯有耐心地解釋說其實我們投的票是要適用民法或是專法來保障同性婚姻云云,她們當然感覺到我的目光,但是對於一早起來世界就改變了的不安感覺,要遠遠超過於隔壁陌生人不友善的眼神。我很想插嘴,但是急著要出門只得作罷。

現在想想應該是要插嘴的。

你知道嗎?整整六個月之前的那個晚上,龍角散叔叔跟開飛機叔叔跑來家裡,我們開了紅酒一起看開票,原來是要興高采烈地等票開出來之後,可以再像從前一樣嘴一個晚上一直喝到天光射進家裡的落地窗,怎預料得到電視上的跑馬燈陸陸續續報了結果之後,三個人的嘴巴都閉上了,都自顧自的開始喝起悶酒。應該是十點鐘左右吧,我突然開始止不住地大笑。後來我才發現,原來當一件真正荒謬的事發生在眼前,人的反應不是生氣或是驚嚇,而是會笑得停不下來,彷彿真是要透過這樣的身體動作,才能把心裡的慌張和不安都吼出來。

我想我們的社會就和你一樣,每一天都在學習新的事情。就像我出差之前雖然老師寫聯絡簿說你的胖大腿已經很有力氣能夠在小椅子上坐得很穩,但你把身子撐起來的時候還是常常重心一不平衡馬上就向後倒下,你會因此挫折的不得了哭起來。但今天把你從托嬰中心接回來,你已經能夠坐得很好了,可以單手拿起玩具放緊嘴裡,另一隻手用力拍我的手掌。

我無法跟你說這個世界應該會變好,這畢竟是超過我的保證範圍的事。有時候你會發現身邊的人因為懼怕不了解的人事物,下意識地選擇先確保自己所能掌握的一切都正常運作,也許有時還要會要求其他人照自己的理解運作。前幾天在公司餐廳裡吃中飯的時候,我的年輕同事說有點困擾的說之前教召被上鋪搭訕的事情。我和他說你把妹的時候不也會藉故挨挨碰碰的嗎?他不好意思地點頭。此時你的阿姨突然露出了嫌惡的表情。我因此想起小時候在新公園被搭訕的事,當時我全身起了雞皮疙瘩,但是二十年後的現在想起來,在沒有網路沒有交友軟體的那個時候啊,能夠做的選擇其實不多,就像當年我只能選擇在補習班等人家下課,只能算準時間搭上某班公車多看人家一眼,或是拿著樂器上台耍帥,一樣的。

每一天都是新的練習。

雖然我已經盡我所能把握和你相處的時間了,但是我的工作還是需要我一直離開家裡。也許因為這樣,每次出差回來看見你的改變,感受都特別強烈,發現你能夠一手把客廳的折疊椅抓起來,發現妳的臉上又好像多了一些能夠表現複雜情感的肌肉了,我想是這樣,我們都必須要慢慢練習使用對抗這個世界的肌肉。

我們要一起練習。

那天晚上我大笑完了之後,足足因此沮喪了整整半年,要非常小心的透過演唱會,透過電影,透過跟人家的談話,一點點把信心給建立回來。我想這是一個找到自己究竟是誰的過程,就和你現在要啃固牙玩具一樣吧。演唱會的六色燈光是安全的,在小巨蛋裡是非常厚的同溫層啊!電影院裡是安全的,我偷偷哭的時候也只有前面的樂樂媽媽會在電影結束之後ㄎㄠˊㄙㄟ我而已。

我們要一起練習愛人的肌肉,是用這樣的表現法嗎?練習聽睡在你身邊的人打呼,練習在擁抱的時候慢慢晃動,練習即使在最疲累的時候都不可以發脾氣,練習在看見充滿惡意的新聞的時候可以和老闆解釋說為什麼要轉台,聽見隔壁媽媽挫折的聲音還是可以花點時間安慰或是解釋一切來由。

明天這個島會往我理想中比較適合人生存的方向跨一小步,僅僅一小步。人與人的相處並不會因爲通過了什麼法案因此變得比較友善,老實說吧,我想現在和半年之前並沒有什麼不同,我們只能把每一天都當成第一天,學習新的事情,學習用聲音表情動作喊叫來改變周圍的世界。

就像你現在一樣。

Then the new day will dawn.

Monday, May 13, 2019

努力!奮鬥!

中美貿易談判揭盅的前夜,一個人到常去的韓國料理吃晚餐。

平常坐的桌子被七八個和我差不多年紀的男子先拿去了,喝開了,連酒意都已經上臉,為首的一位打扮得像DJ Khaled,理個大光頭、腳踏著潮鞋、早喝得臉紅脖子粗,但瞄了一眼,桌上才只兩瓶真露。

談話內容聽起來是在鞋業打滾的,也難怪,此鎮沒落以前原來就是製鞋名城,只是現在全都外移到東南亞去了。

像是唱樣板戲一樣,眾人使勁捧起DJ Khaled,他也不負眾望開始胡吹,從剛買的奔馳兩年就跑了十三萬公里到現在是日潮第二次復活現在韓潮已經不行了說到要不是我們堅持走品牌這條路早就在時代的洪流中滅頂現在就差你們沒辦法把產能搞上來不然咱們早就發大財了,不管侃到哪裡,桌上的人全都深以為然似地點起頭。

我很想找老闆娘打聽一下他們的來歷,但又怕打草驚蛇後面就沒得聽了。

隔桌又要了兩瓶真露,喝得真是慢。

告了一段落,坐在角落一直悶不吭聲的一個突然開砲了。「今天酒也喝了,有些心事在這邊講了就算了,那個某某哥說你這個生意的錢是他出的?」好像是打落水狗一樣,餐桌上的眾人輪流開始與DJ Khaled說起舊帳,紛紛算起當時你欠我幾毛他欠我幾文,DJ Khaled臉上有點虛,但嘴上倒絲毫不落下風。你當時請了兩個月的假我薪水不是照給那個誰如果有出過一毛錢我就切你還有你每次過年我不是一萬兩萬的給你把我奔馳開到雲南去我跟你算過油錢嗎,點指兵兵逐個數落,我懷疑他們每個人手上都有一本日記帳,記載何年何月何日誰誰被我施了恩惠誰誰又得罪過我,只待此等場合拿出來較勁

講到大家似乎都沒趣,於是場面有點靜下來。DJ Khaled突然拿出手機來說我告訴你們吧,在北京搞品牌多得是人找我一起合作,我是看我們這個團隊還不夠大不夠強才緩一緩腳步,什麼鄭愷什麼鹿晗什麼張柏芝大家不都在找我嗎,隨即開了擴音就放了一段張柏芝留給他的語音訊息。

訊息一放完,眾人的臉上豔羨有之懷疑有之嫉妒有之,總之原來被痛打成剝削壓迫人民的封建地主官僚買辦資產階級,著一條明星的錄音檔突然又改旗易幟翻案復辟回到了正確的道路上。

「哥你看什麼時候安排我跟張柏芝也見個面?」剛剛砲火最猛烈的那個問。

所謂二十一世紀廣大人民難以招架的明星光環和傳媒力量。

或者說九〇年代潮流教主陳冠希對於男性網民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