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July 24, 2021

我就叫瘋標

東京奧運開幕之夜,臉書河道上全是大家轉貼國家代表隊出場時,被主辦國的主播稱作台灣而不是中華台北的消息。
躺在床上哄女兒睡覺,沒辦法看直播,只能無聲地滑滑手機螢幕。恍恍惚惚間不知為何,突然想起《賭俠》的情節,原來對這些老港產片情節台詞都背得太熟,就會是像站得太近反而看不出來事物全貌,在這個颱風夜裡的開幕式上我才突然領悟到,原來無厘頭的對白和各種賭術的炫技橋段只是皮相,電影想要說的一直都是找尋自己是誰的故事。
賭聖星仔其實早已用特異功能打遍賭場無敵手,仍然想要正正當當拜師學藝,得有了師承才有來歷,名正才能言順;小刀在美國闖出名堂之後,被大家稱作是賭俠,因此嫌自己原來的名字土氣,要龍九跟小弟烏鴉改叫自己Michael;就連究竟是綺夢還是夢蘿,都是一個對名稱身份認同焦慮的象徵,如果我的初戀換了個名字,她還是我的初戀嗎?
所謂漢賊不兩立,小刀和星仔去賭神號正名失敗,回到窩居的丁屋的那晚下了大雨,小刀站在雨中頹喪不已,說全世界現在都覺得海珊才是賭俠,人家明天贏完一大筆錢就走,他只能眼巴巴的看著賭神的名聲被弄臭,星仔鼓勵他說有賭未必輸,要他明天上船再殺一局。
「賭俠、賭俠,賭俠不就是個名字罷了。你陳小刀是不是不叫賭俠就不會賭錢啦?」
當初我們用五百七十七萬票,決定自己要用中華台北的名稱出賽,說是為了自小辛苦訓練上來的選手著想,用別的名義搞不好連出賽的資格都沒有;而對自掏腰包訓練小體操選手的新移民,為了想要表達對這塊土地的愛,換上幫中華隊加油的大頭貼,我們決定出征圍剿要她校正回歸改成台灣隊。

有夠荒謬。

成奎安飾演的大口九,面對刀仔和阿星想偷雞,為了拿回自己本錢,說香港這邊流行投降輸一半,這當然是導演王晶對本地處境的自嘲。然而有時候我們也許得學學同桌的瘋標,對面的賭聖明明說這樣會害了大家,還是一路跟到底,曬冷梭哈之後開了底牌,就知道人家其實手上才只有兩張半A士。


如今網飛平台上播放的是刪減過的版本,小時候在有線電視台反覆觀看的都找不到了。被刪除的劇情有一段是賭船大決戰之後,星仔和夢蘿兩人站在飯店大廳打情罵俏。夢蘿問阿星,如果再讓他選一次,他會選擇綺夢還是她?阿星說,就算綺夢和她現在同時出現在自己面前,他也會選擇夢蘿做正選。

「那綺夢就是副選囉?」

「不,是落選。」

我們也應該把喜歡吃龍蝦的綺夢留在第一集就好。



Tuesday, July 20, 2021

經濟艙理論

彭浩翔的余春嬌三部曲中第二集《春嬌與志明》,把場景從香港搬到了北京,原來港味十足的電影,隨著導演一同北漂,背景音已從從粵語變成了普通話,雖然是合拍片,電影裡導演仍嘗試用港男港女的最終的情感認同,去翻轉當時北望神州才是發展硬道理的答案。
而其中一個橋段是這樣的,余文樂飾演的志明和司徒慧焯飾演的公公一同出差,在國內線的飛機上,兩人隔著經濟艙的走道聊天,公公問志明有沒有聽過一個理論:「男人到了三十二歲,出差還沒有得坐Business Class,事業可以說是好失敗。」不聽還好,志明一聽便生氣地回道:「明明公司幫我們訂的是商務艙,為什麼你偏要犯賤坐回經濟艙?」
說起來我也好Cheap,為了幫自己公司省錢,出差也都盡量坐經濟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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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貼了奧運代表團的新聞到群組裡,戴資穎放了限時動態說好懷念長榮航空,可以搭商務艙,機長馬上回說真是敬業的代言人,一時沒回過神來我還問說是Uber嗎,後來才想起她同時也是長榮的代言人,抱怨一波順便幫忙打個廣告。
運動員搭飛機真是辛苦,不管是不是去比賽都一樣。一次搭長途的飛機忘了是去哪裡,看見一個兩米高的長人擠在經濟艙狹小的空間裡,還是中間的位置,剛走進機艙看見就替他覺得痛苦,仔細一看才發現是我們國家隊的中鋒吳岱豪。
去年疫情前的一月去了一趟歐洲,凌晨從台北起飛往法蘭克福,平常這一班有夠難搶,家具業大拜拜的時間,一堆同業要去德國參加商展。在機場Check in 櫃檯地勤告知我被升等到了商務艙,到了登機門看到一臉晦氣的侯漢廷才知道為什麼,原來市長率三十五人參訪團到東歐市政考察。為了彰顯德性,市長坐經濟艙,這下一干公務員當然沒辦法坐到前排去。
這才便宜了我。是不是犯賤不好說,總之投這一票真值得,成世人流流長,總會愛上幾個人渣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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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公這才一臉邪笑的跟志明解說,香港高登討論區有個巴打是在航空公司上班的,發了個帖子上去,說如果經濟艙空姐被非禮的時候呢,要經過三個步驟來處理的,首次被佔便宜的話只可以口頭警告,要到第三次才可以正式跟機長投訴。
「唉,現在才知道,以前都白白浪費了兩次摸空姐的機會。」
後座乘客聽到了,立刻變成了空中性騷擾案的替死鬼。



Thursday, July 15, 2021

第一次情勒就上手

 最近陪太太重看深深影響台灣一代人感情觀的《慾望城市》,看到Carrie 拒絕重逢的Eden請她不要再跟Big見面的要求,然後聲淚俱下地說:“I made a mistake and I am sorry, and I know that you can't forget what happened, but I hope that you can forgive me. You have to forgive me. You have to forgive ..."  

突然有些領悟。

「指揮中心連個背板都沒有,做個頭像看多少人會換。」
「全國二十幾個縣市民眾,現在是一起陪雙北在坐牢。」
「接了會如何⋯⋯有用嗎?」
「我倒,全家倒,我四十歲,要疫苗。」
「疫情發生以來,你有來環南市場關心過嗎?枉費我這麼挺你,騙肖!」
「把拔,你沒有陪我那我怎麼睡覺?」
台灣果然是情緒勒索大國,第一次情勒就上手。
(一個鐘頭後)
「你如果沒有真的要睡覺,那我就要出去了你自己睡喔!」

Tuesday, July 13, 2021

衝鋒車與它的產地




從前還與父母同住時,老爸經過客廳,見我老躺在沙發上看有線電視台的港產片重播,總調侃說:「香港電影拍來拍去都是黑道警察槍戰,有什麼好看的?」

被嗆得有點不好意思,但一下子真拿不出什麼話回嘴。沒有想到日子拉長了,儘管是不斷翻拍的主題,還是能看出點門道來。

一九九六年香港回歸前,被譽為鏡頭下最能刻畫男兒滿腔熱血的導演陳木勝,推出一部以衝鋒車為主題的警匪片,所謂的衝鋒車是香港警察機動部隊編制裡的一個特殊單位,主要的任務除了執行機動性的巡邏之外,還負責處理突發性事件,並且依999(台灣的110)勤務控制中心分配的任務,趕往緊急求助來電來源或者現場。車上配有六十幾種裝備和武器,以求應付各種突發狀況,每輛衝鋒車由五名人員組織而成,包括一名警長、一名車長、一名便裝警員和兩名軍裝警員。

《衝鋒隊:怒火街頭》(台譯:EU衝鋒隊)由劉青雲、陳小春主演,主要的劇情是原來任職重案組、衝動但屢破大案的劉青雲由於得罪小人,因而被調往衝鋒隊二隊擔任警長,和謹守分際一絲不苟的陳小春不打不相識,加上張達明、李綺虹、林尚義一群同袍,和于榮光和黃秋生飾演的國際犯罪集團進行爭鬥,順利將一干人犯逮捕。故事進行快速,氣氛緊湊,熱血又俐落,但據說當時的票房並不很好。

多年之後重新看,才發現電影裡許多有趣的地方。第一場衝鋒隊與惡徒的正面交戰中,把中環都爹利街和尖沙咀的北京道剪接在一起,鏡頭因此有了畫面上垂直和水平移動的縱深,但這幾年都在這些地方晃蕩的我,看見了這幾個場景忽然有點出戲,警匪追逐居然可以像天仙打架一樣,飛過整個維多利亞港,都可以想像香港人當初進場看戲一定噓聲不斷。電影中的反派群像,有混血兒長相的黃秋生、和操北京話的于榮光和一批要撤離香港的英軍勾結,一夥人準備把打劫來的九千萬贓款,透過要回鄉的英軍運輸機送往美國,最後在機場被主角一行人把起飛到一半的飛機攔下才未能得逞。幼時只看到腎上腺素,現在看才知道是香港回歸之前的玉石俱焚。

後來以《無間道》成名的導演麥兆輝是這部戲的副導演,他在裡面客串了一個電腦公司爆竊案疑犯的小角色。《無間道》正是以警察與黑幫的互文與再現,作為其身份解構三部曲的主軸。對照起來,作為麥兆輝演過幾部了了可數的電影中的一部,《EU衝鋒隊》竟是過去香港這麼多以衝鋒車為主題的電影,唯一毫不猶豫讓香港警察代表正義形象的作品。

一架衝鋒車、五個警察、加上車面嘅裝備,值幾多錢?」這個問題的答案我如今在都知道了。二〇一二年的《寒戰》,電影一開頭就讓代表執法力量的衝鋒車失蹤,以郭富城和梁家輝作為代表的新舊警隊派系則相互傾軋,開場謎面像是恐怖份子擄人勒贖,挑戰香港作為亞洲最安全城市的地位,謎底一揭開,原來綁架和被綁的都是差人,而傳統對決裡原本該要擔任反派角色的悍匪在故事裡赫然缺席。那個被拿來做宣傳片花的雙雄對峙互嗆場景,仔細看幾乎像是灣仔猛人講數吹哨,只是背景從掛金鏈子刺青的黑衣古惑仔換成配槍的軍裝警員。

警察捉警察的情節上演過後,二〇一五的《衝鋒車》索性把追逐的主客體換成賊捉賊。吳鎮宇、任達華、鄭浩南、譚耀文,各自在兩千年前後以深植人心的反派角色成名幾位的男演員,在電影裡演出異想天開的四個笨賊,計畫偷取警方廢車零件,來改裝十六人座私家小巴成衝鋒車,以冒充警察黑吃黑,打劫同樣以中港貨運作偽裝,實則利用遺體內藏走私紅貨進香港的幫派(想想這個裝滿現金的活死人一直進來香港的意象!)只是一群中佬眼高手低,不幸在收不到手機訊號的郊野山道上,「撞橋」遇見另一夥也是偽裝警察衝鋒車手持AK47的匪幫,雙方上演了一齣深夜追逐的戲碼。

也許是經過了佔中和傘運,加上幾部衝鋒車電影的解構(可能還得算上杜琪峰的《PTU機動部隊》),至此軍裝警察的形象已經再也不適合作為香港電影裡法治和正義的象徵。

電影裡唯一出現的真警察,是娃娃臉的古巨基,扮演一個剛從臥底轉回軍裝的警員,從小的志向就是除暴安良的「徐安良」,臥底之後對自己的身份感到懷疑,唯有穿上制服才可以得到自我認同,劇情裡他為了找尋掉失的警帽,因此綴上了四個主角,只是結局真正逮到大賊的並不是他這個沒穿上制服的警察,而是戲裡泰半時間穿著警察制服的小賊。

二十年後麥兆輝在這部衝鋒車的電影又客串一回,這次演的是徐安良的哥哥,也是警察,曾經策劃過一個三年又三年的臥底行動。

「揸槍(開車)、揸鑊鏟(拿鍋鏟)、揸小巴(開巴士),你覺得揸可以抓到賊呢?」他對徐安良說:「其實抓賊不是靠制服,著乜係唔重要。」

如此淺白的道理,說穿了真不值得拍部電影讓人知道,但香港電影回歸後二十年,要走在市場與審查的平衡線上,再Cult的編導也只能做如此結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