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August 01, 2018

少小離家老大回,安能辨我是雄雌

前幾日翻看林海峰和陳奕迅年初為慶賀香港商業電台叱吒樂壇流行榜頒獎典禮二十五週年共同合作的表演影片,從陳奕迅還是新人時第一次上台領獎開始回顧,在陳奕迅的歌聲和林海峰的旁白中,背後的大螢幕不斷播送二十五年間的無數經典畫面,畫面裡看見羅文和張國榮青春正茂的身影,也有許志安領獎時和鄭秀文表白的名場面。表演最後的段落裡,隨著「銀與金,都不緊要。誰造機芯,一樣了」的歌詞,螢幕上打出一些創下典禮紀錄的人名字卡。雷頌德拿了共十一屆的最佳作曲人,陳奕迅和容祖兒分別拿了十一屆和十屆最佳男女歌手金獎,而林夕和黃偉文各自拿下共十一屆和六屆的最佳填詞人,可以說二十五年來香港這地方就靠這兩個偉文(林夕的本名是梁偉文)說出自己的故事。



我一直是黃偉文派的。黃偉文大概是最用心機的作詞人,玩弄音韻本身的趣味或是用歌詞本身來自嘲自己填詞人的身份的作品極多。初初開始學說廣東話時候,我把能找到的陳奕迅粵語歌唱片全都買回來,一句句對照歌詞本,就像當初學英文一樣牙牙學語。廣東話有九聲六調,比起北京話的呆板,說話時本就像在唱歌一樣,但非得要配上印刷品上黃偉文的文字作解構,才能體會作詞人設計文本的精巧。譬如說《忘記歌詞》裡面的一段Verse用唱名與韻腳作互文就是精彩的範例。




「ME ME ME DO 句句有 ME 講到我

    FA FA FA FA 真的睇FA麼 FA可是SO
    DO DO 都試過 有天 總會DO吧
   

    為何TE TE怎計 亦漏了LA」

其實若用廣東話的讀音唱起來應該是這樣的


「ME ME ME 多 句句有 ME 講到我

   化化化化 真的睇化麼 化可是傻
   度度都試過 有天 總會到吧

   為何次次怎計 亦漏了罅」

如果說流行音樂能作為一種文本的載體,《忘記歌詞》要說的是聽眾接收音樂時,其實並不在乎歌詞本身,首先吸引消費者的總是拍子律動頻率旋律,而不是歌詞。周杰倫的咬字是最好的例子,連話都說不清楚的他可是中文流行音樂盛世最後的天王。作詞人的角色雖說是為人作嫁,然而黃偉文畢竟透過這首歌詞做了一次示範表演,要你知道雖然只是文本的一部分,聽我的東西就非得要你拿出歌詞本,一句一句對照才能領略全部趣味。


我最喜愛的樂團之一,總是把音符盡可能塞滿每一個小節的樂團Blues Traveler,他們九零年代少數的名曲“Hook”也是個好例子。說是名曲也許言過其實,但靠著這首歌,那張專輯也狠狠賣了六白金,猜想大概就憑這一首也可以足夠讓主唱John Popper存到退休金了。"Hook"的意思是音樂副歌裡那些讓你有記憶點的樂句。一段一段的Hook就是你腦袋裡的那些錨點,讓音樂琅琅上口好唱好記,當他重複出現時就成為你的時代記憶,或是提醒你現在正在松山信義線的月台

John Popper偷渡了D大調的卡農在這首歌的和聲進行裡。D大調卡農曾經出現在你侄子的鋼琴練習本裡,出現在電梯下樓時舒緩你幽閉恐懼症的那三十秒背景音樂裡,也出現在《千里之外》或是《情非得已》的主歌副歌。換句話說,在你聽懂歌詞之前,你潛意識的記憶早告訴你這段音樂會好聽了。


"But I've said nothing so far,

And I can keep it up for as long as it takes,
And it doesn't matter who you are,
If I'm doing my job then it's your resolve that breaks."



我什麼都沒說,但是我什麼都說了。我很好意思,消費前人的遺產,同時消費自己,也順便消費一下我的音樂同業。


睇化可是傻?龍二哥問的問題,讓我為你翻譯一下吧。「睇化」用書面語寫,是看破、看開的意思。看破了事物的結構,運作的邏輯又如何呢?把自己的問題都拆解了,自我指涉,調侃他人,但是困境還是都存在。就像我寫了這麼多跟歌詞啦作者啦相關的有的沒的。


週末要去香港聽靠著歌詞就拿了諾貝爾文學獎的老阿公,有些事情,用歌詞或文字沒有辦法正確傳達,但是陳奕迅的歌聲就可以。於是覺得非得要在今天把這幾天所有關於歌詞的聯想倒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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